1.
“喵……”微弱的猫叫吸引了树的目光,他四处搜寻,在墙边的乱草丛中发现了一只蜷缩着的小猫,通体黢黑,只在左爪上有一些星星点点的白色。将手中的点心掰了些放在小猫面前,它好像闻到了食物的香味,睁开眼睛再次虚弱地叫了一声,几乎不能撑起它头颅的瘦小身躯还是拼尽全力站起,确认这是真的能吃的东西便狼吞虎咽地咀嚼起来。树看着这不知道饿了多久却还努力挣扎着生存的小猫,怜悯地轻轻点点它的头:“你也是个孤独的小东西,马上要冬天了,要好好活下去啊。”他把纸包里的点心再分出一半放在它面前,细细掰碎,起身离开。
没走两步,感觉草鞋被挂了一下,低头一看是那只小黑猫,它衔着半块菓子扒在鞋上,见树停下脚步,乖乖蹲坐在他脚边,看着狼狈又可怜。树叹了口气,蹲下来摸摸小猫头顶,它顺从地把头抬起任由抚摸。“你想和我走吗?可是我也快要死了,跟着我做什么呢?回去把肚子吃饱找个暖和的地方准备过冬吧。”他站起身来,不再管小猫在身后凄惨的叫声,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夜晚,他躺在草席上,手边是白天那包剩下的点心,过分细瘦的手指抓了一块举起来细细观详,却也不吃。从小他就羡慕能随时吃到这些好东西的家主的孩子,而他只不过是个连姓氏都没有的低贱农家孩子,被爹娘送到这学习忍术,吃尽苦头熬到能成为下忍时他们早就因贫苦潦倒病死,而时值太平,指望长大后成为忍者能混得个吃穿的希望落空,逐渐没了活计。没有别的技能,习得的功夫也不过是些不入流的招数,孑然一身的树只得找些零工勉强维持生计。偏偏是最苦的时候得了场病,害得他连体力活也做不上,实在走投无路的可怜人决定人生最后的日子把仅剩的钱大部分拿来买上幼时最为憧憬的点心,尝尝味道,也算是了了心愿,没有遗憾地结束这苟且的一生。
点心入口,他的眼睛逐渐被温热的泪模糊了,原来也并没有想象中好吃啊,浓烈的甜味和茶香,咀嚼后口腔里是混合着唾液黏腻的感觉,流泪时堵住的鼻腔加上躺着的姿势甚至有些让他窒息。突然“咣当”的一声,是他还没来得及喝的酒被打翻的声音,紧接着胸口一沉,他睁着朦胧的眼努力聚焦,月光下,单薄的胸膛上蹲着一只黑色的小猫,左爪上星星斑点的白毛让他想起来,是白天那只。兴许是吃了东西,小东西看起来有精神多了,大大的黑眸子在月光的照耀下闪着温柔的光,它轻轻地站起来,靠近树的脸,舔舐着他的泪珠,微微有些刺的舌头刮着树的脸颊,毛茸茸身子贴着他的脖颈,小猫的体温隐隐传过来,让他的眼泪更汹涌。多久没有接触过体温了?树已不记得,猫咪的温柔动作像极了娘亲当年擦去他脸上泥土的手。他忍不住伸手将小猫抓住坐起身来,那猫儿也乖乖任他用不甚舒服的姿势举着,眨巴着双眼,轻轻柔柔地“喵”了一声。瘦得摸得到骨头的身子是那样温热,小小的心脏跳动的幅度透过肋骨和皮毛传到树的掌心,他不由得心头一软,将小猫抱在怀中。看着洒了一地的毒酒,树喃喃自语:“你是来救我的吗?小猫,冬天就要来了,你不该来找我的,我将死了……若是我就这样死去,你该也有办法活下去的。可现在我也再无钱买酒与毒药,陪着你过冬属是艰难些,就且再苟活几日……”哽咽着再说不下去,他沉默地抱着小猫无声哭泣着,而小猫就安安静静在他怀里窝着,一人一猫哭到不知何时躺倒在一起睡去了。
2.
“北斗!回来了吗?看看我今天给你带了什么?”树放下篓子,一道黑影冲出来,亲昵地贴着他的腿绕圈圈,喵喵地撒娇。树掏出一条小鱼放在手心,北斗跳起来叼起就跑,蹲在不远处大口大口地啃起来,嘴爪并用的样子又馋又憨,看得树忍不住发笑:“我又不与你抢,慢些吃,还有一条。”把另一条也扔到黑猫面前,便转身去准备自己的晚饭。在那个夜晚后,他忽然再也没想过要死,先是靠着做些不重的跑腿活计,一文一文地挣,实在没饭吃就去向曾经的主家后厨相识的佣人讨些残羹剩饭果腹,像他这么多年学到的一样,舍去尊严地活下来。慢慢地身子养得好些了,学忍术时练就的耐力和腿脚发挥上作用,随着逐渐健康的他跑腿的次数和距离增加,能挣到钱也多了些。认识了个渔师大叔让他闲时来帮忙,还教他捕鱼,卖不得钱的小鱼小虾有时抵些工钱他也乐得开花,而那天北斗就有丰盛的加餐可吃。近日用攒下来的钱把爹娘留下的唯一财产——那间小小的破屋自己一点点修缮起来,竟然在冬天到来之前也算是有了个能遮风避雨的地方。
北斗——是那黑猫的名字,树当年在主家听小少爷讲过,天上的星星是有名字的,有能连成勺子形状的那七颗就是北斗七星,那晚月光下这猫儿的脚上星星点点的花纹和亮亮的眼珠让树觉得和星星也差不了许多,便给它取了这个名字。自树和它一起生活以来就将它照顾得很好,人猫同吃同睡,也不曾让它饿着。小猫稍微恢复了精力之后就很是调皮,树出去干活的时候它也出门去玩,找点东西吃,加上后来树总带新鲜的鱼虾回来,倒也养得油光水滑。它每日一定会在树回家之前回来,缩在席子上,等树一唤他就屁颠屁颠跑出来和他撒娇玩耍。
按平时吃过晚饭,一人一猫就要坐在屋外休息会儿,看月亮数星星,也不必浪费点灯。静岡的夜晚不比江户那般热闹,人们总是天黑就都回家,而这些天逐渐凉起来的天气让他们在屋外也坐不了太久,只得回屋缩在并不暖和的被子里早早睡觉,但好在相互依偎着还得以取暖。树逗弄着怀里的猫儿,听着它呼噜呼噜的声音,觉得活着好像也没有那么艰难了。
3.
转眼数年,小小的村子里一个男人和一只黑猫相依为命的故事已为人熟知,偶尔黑猫会跟着男人一同出门散步,有时还耍赖不自己走,要跳到男人肩上让他驮着走,形影不离的样子让人看了都不自觉微笑。
但就在开春的时候,整个日本被瘟疫笼罩。此病病状不一,有的人像得了肺痨,越咳越凶,数日后窒息而死;有的人却是突如其来地发病,仅吐出一堆脏血便魂归西天。一时间死者无数,尸横遍野,到处都是焚烧病尸的黑烟,尚且幸存者夹杂着剧烈咳嗽的悲鸣仿佛由地狱传来。树每日不再出门干活,也没活给他干,还好这些年攒下一些积蓄,暂时还得以维持生活。他眉间愁云密布,这偏僻的小村也有了瘟疫,感染只是时间问题,连大夫都已罹患这怪病,大家不过都只是在静静等候死亡降临。黑猫蜷在他膝上,无忧无虑地睡着大觉,树抚摸着它的皮毛,令人安心的温度让他也平复了片刻心绪。
4.
天光大亮,北斗在平素树起床的时间醒来,痛快地伸了个懒腰,却看到树似乎还在熟睡,它的脑袋瓜里也能理解最近树总是在家待着,很久没吃到新鲜小鱼了,有些乏味。跑到树的脸前蹲下,它却嗅到不寻常的气味,几乎不能感到主人的生气。焦急地在原地打转,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做,只能试探性地用爪子碰碰树的脸,舔舔他的鼻尖,树已气若游丝,甚至发不出声音回应。忽然想起树曾经常带着他去有很强烈鱼香味的人类家里,他们总是聊得很开心,兴许那个人能救主人!他跑了几步,又回头看了看面无血色的树,扭头飞快地奔向渔师家。
渔师家情况也不很好,妻子已经卧倒病榻,他只能顶着一副重病的躯体勉强照顾着。见树家的黑猫独自冲来,觉得奇怪,咳嗽着起身想摸它,却被它闪过,从来都安安静静的黑猫发出了大声的猫叫,着急地围着他转圈,又朝门口跑两步,站着回头看着他。见渔师没有动作,黑猫再次跑过来,咬住他的裤脚朝着门口的方向扯了几下,再次重复站到门口等待的流程,他这才会意,可能是树出事了,他的猫在向他求救。渔师终于迈步,在北斗的带领下几步一歇地来到树的小屋。
进入屋内渔师和北斗被吓了一跳,原本简单但干净的铺盖上突兀地出现了一大滩血迹,树就静静地躺在那儿,面白如纸,唯一鲜艳的是他唇边还新鲜的血液。北斗飞扑到树的胸前,卧在心脏的位置静静地望着树的脸,渔师也箭步上前,摇了摇树,再拍拍他微凉的脸,全都没有任何反应,他颤颤巍巍地将手放在树的鼻子下,无论他怎么努力感受,都没有一丝气息呼出。北斗身下就是本该鲜活跳动的心脏,可它什么都没感觉到,即便是毛皮阻隔不能感受到主人的体温,但它熟悉的胸膛也没有一点起伏的动静。北斗起身再次靠近树的脸,舔去树嘴边的血迹,又舔舔他的唇瓣,就像每个叫醒他的早晨一样。按平时怕痒又爱干净的主人早就笑着把自己推走了,可这次无论它怎么舔,主人都没有一点反应。它边舔边不断喵喵地叫着,声音温柔地撒着娇试图唤醒沉睡的主人,听得渔师眼圈红了,他伸手摸着北斗的头,轻轻地说:“北斗,你的主人……树他……他已经……死了……咳咳!咳!”说完渔师再次剧烈咳嗽起来,看着手上喷出的血丝,他知道自己也命不久矣。
就好像听懂了渔师的话一般,北斗停下了动作,怔怔地看着双眼紧闭的主人,突然它仰起头,长长地嚎叫了一声,紧接着又是一声、再一声……好似不知疲倦,它就自顾自叫着,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嘶哑,人烟稀少的乡村在这个春天更加寂静,只有北斗悲凉惨烈的鸣叫和路过的鸟儿喳喳不断回荡。直到再也叫不出声才终于停下,而此时力竭的黑猫低下头来再次舔舐了几下树的嘴唇,深深地凝望了数秒树的脸,头也不回地奔向屋外,再也不见了踪影。
渔师叫来村里仅剩的男人们,准备好柴火,按照幕府要求,将空出来的房屋和屋主都付之一炬。看着熊熊火焰瞬时吞噬了这间小屋,渔师眼泪再次汇聚,这年轻人数年来和自己交往甚密,既是忘年交,也早将他视作儿子一般,此番劫难,这个村子恐怕无人能幸免,但亲手送走他的滋味也实在太过打击,纵使再坚强的大男人也忍不住泪水,呜咽着捂住了自己的脸。
这个村子再也不会迎来新的春天了。
1.
五月以来淅淅沥沥的雨不断地落下,而到六月终于渐停,趴在潮湿的落叶小窝里,北斗无聊地伸了个懒腰。从主人家跑出来已经不记得度过几个冬日,那天远远看着家的方向燃起滚滚黑烟,明白再无可能与主人一起生活的北斗万念俱灰,独自躲入山林,游魂般飘荡,凭着本能抓些山鼠野鸟,漫无目的地只是活着。太阳穿过叶片,洒下的点点光斑耀眼温暖,可对北斗一点吸引力也没有,唯一让它高兴的是快晴的日子能蹲在树梢清楚地看到星星。
作为一只猫,它也活了足够长的年月,偶尔它也会想自己什么时候会死去,反正它早该死掉的,是主人救了它,才得以见识这世界,现在不过是等待混到偷来的寿终正寝罢了。肚子饿了,北斗决定去找点吃的,最近抓猎物的精神也不怎么样,等抓不动的时候也就是它该结束的时候了吧。
费了好大劲才扑到一只动作迟缓的老山鼠,肉也像它的年龄一样又老又柴。北斗草草吃了几口勉强吃饱,转身想回它的山洞里继续趴着,等待夜晚降临好欣赏许久没见的星空,一双脚出现在它面前。北斗大惊,是人类!怎么会如此悄无声息,本能想逃窜却发现自己挪不动步,只得浑身僵硬地看着这人蹲在自己面前。老者伸出手摸了摸它的头,是多年没有体会过的温暖,北斗有些恍惚,主人的模样已经模糊记不得很清,但它一直记得被主人触碰的感觉,这人的手宽厚温暖,动作轻柔没有一丝危险气息,让它不由得贪恋这久违的抚摸。他把北斗托起来抱在怀里,北斗这才看清老者的脸,有些皱纹,嘴角朝下却看着很是和蔼慈祥。他与北斗对视着笑了笑,再次把手放在他的头顶,轻声发问:“你想成为人吗?”明明老头说的是人言,北斗却听懂了,它猛地抬头,圆圆的眼睛望向老者。成为人吗?它从没想过,对它来说人或是猫或是蛇虫鼠蚁都差不多,变成人能做什么?主人早变成一抔黄土,也找不到非要做人的理由,它迟疑着,没等它回答,老者再次发话:“如果你想,我可以让你拥有自由变换猫或是人形态的能力,从此也将不死,但条件是在一百年内找到何物能让你坚持这无尽生命。你可愿意?”一百年是多久?北斗也没什么概念,老者说的这条件很是怪异,它该找什么呢?但如果能成为人,是不是可以回去看看它和主人曾经的家?如果可以的话,它还想再在那小屋里生活,即便是没有主人在……对了,它还想再吃一次那天主人给它的糕点,作为猫的味觉可能算不上好吃,不知道主人吃到的时候是怎样的味道?
“喵……”迟疑着答应下来,老者点点头,点了点它的额头,顿时有一股暖流从头顶注入,慢慢流向四肢,片刻后烟消云散,它低头看看自己依旧长着黑毛的爪子,疑惑地望向老者,老者笑眯眯地回看他,“不必着急,你生来只是一只普通的猫,我为你赐予妖的能力后还需些时日才能融入你血脉,那时你自然会领悟如何使用灵力。”话音刚落,金光一闪,老者已不见踪影。北斗似懂非懂,但目前他似乎只能继续猫的生活,算了,也不知道是真是假,还是先回去再睡会觉吧。
2.
北斗第一次以人的模样走在山下的村落里,好奇地打量着和他当年生活时不太一样的街景。没想到老头嘴里这“一些时日”一转眼就是数年过去,而能变成人已经有段日子了,老者在他第一次变成人时出现过一次,给他带来了些和当年主人穿的不尽相同的衣服,简单说了穿法便又不见了,任由北斗自己琢磨。也许是他的“妖龄”和人类的年龄相符,化作人型的他还是个半大小孩,但他现在还不能很好运用化形,每次想从人型变回猫型还需要过些日子才能施展法术。
“喂!你是谁!我怎么没见过你啊!”小孩的声音稚嫩直白,好奇地围住北斗,止住了他的脚步。这人看着比他们年长几岁,衣裳看起来还不错的样子,就是穿得歪七扭八,叫他也不回答,又是没见过的生面孔,几个小鬼头窃窃私语,该不会是个傻子?还是个哑巴?带头的孩子头尝试着推了一把,北斗只惊慌地看着他,仍不作声。使坏的本性被激发,这几个孩子默契地你推一把我推一把,越来越用力,一边高声叫嚣着尖笑着,一边将北斗推倒在地,见他倒地挣扎着要逃跑,他们更加兴奋地追打,直到把他干净的衣裳踩成泥色,漂亮的小脸挂满涕泪,青一块紫一块,痛苦地呻吟着,才尽兴般作鸟兽散。此间竟无一人上前阻止,北斗心都凉透。
天色已有些擦黑,北斗啜泣着抹着泪水,循着记忆中的路走到他曾经和主人生活过的家,看到那已是一片荒地,残垣断壁都算不上,更别说他曾设想的要在这再次生活。身体的苦痛席卷着回忆击倒了他,跪在日日夜夜和主人相拥而眠的床榻位置放声痛哭起来。
哭累了,他躺在地上,看着逐渐清晰的星空,内心不断发问:如今他已能化人,可他的梦想全都破碎,人类也不似当年那般对他友善,接下来带着这不死之躯该如何生活?连想变回猫都不知还要过几日,撑过百年找不到目标是不是就能让那老头将这诅咒收回?复杂的心绪抵不住困顿,就这般睡了过去。
3.
“去去去,脏死了!”“啊!母亲我害怕!”……
他早已习惯这些嫌弃的词句,自他从静岡一路流浪这几日,所到之处大多是些辱骂、当地乞丐的追打、地痞流氓的作弄,对于人类的无情也已经麻木,只是偶有善良人家见他模样可怜会给他些吃食,反倒是让他倔着保持人型一路前行,他倒还要看看这些狠毒生物是否真只有极少数会有善良尚存。
有几位衣冠整洁的少年从前方迎面走来,他们嘻嘻哈哈地聊着天前行,笑得天真烂漫,北斗赶紧退到一边,避免给自己再惹顿不必要的打。就在他退避时眼睛不小心瞥到了正中间的那人,令他即刻呆在原地:虽说年幼了些,可那少年的眉眼却是和他的主人不差分毫,细长的丹凤眼,笑起来洁白齐整的牙齿,就连瘦弱的身形都与主人十分相似。北斗再不管会不会又挨打,径直冲上前去抓住了少年的手腕,泪珠霎时颗颗断线,还没学会人言的他只能“啊……啊……”的叫着,两手越抓越紧,少年轻声痛呼才让他稍松了些力,但也没再放开。
“你怎么了?还好吗?”丝毫不嫌弃北斗脏兮兮的手弄脏他的衣裳,少年的手温柔地覆在北斗用力到指节发白的手上,安抚地轻拍。看着北斗虽然泥尘满身,却也掩藏不住五官端正,泪流满面却说不出一个字,又紧紧攥着他的手不放,不断摇头的样子,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心里有些酸酸的,不过都是年纪相仿的少年,他得以衣食无忧,而这孩子却如此可怜……“我先回去了,大家明天见!”转头和同伴们道别后,少年将就着北斗拉住他的姿势,带着他回到府中。
“树!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听先生说你又在课堂上捣乱!看我今天不揍你……啊呀!这是哪家的小孩?”田中家夫人火爆的性子十里八乡都出名,但她的善良心软也是同样闻名,看自己儿子带了个差不多年级的脏小孩回来竟然是先操心起这孩子遇到什么难处。问半天名字也摇头,有无父母也摇头,从哪儿来要去哪儿也摇头,只是死死拉住儿子的手不放,母子俩面面相觑。“母亲,要不我们……先留下他来吧?他和我看起来年纪差不多,西边不是有战事吗?兴许是逃难出来被吓傻了?”夫人点点头,总不能看着这孩子继续流落街头,招呼佣人去准备衣服热水,见他并不打算松手,干脆让树带他去收拾一下。
树带着他到浴室,柔声念叨着帮他脱下脏衣服:“你别害怕啦,母亲虽然看起来凶,但人很善良,在你找到家人之前待在我家是没问题的,现在我们先好好洗个澡,给你换身干净衣服好不好?”“HO……KUTO……”北斗怯怯地小声说着他唯一会的词,主人给他取的名字,多年以来其他的记忆都有些残缺,仅有他的名字,是从他还是猫时到现在都一直牢牢记住的。树听他第一次说话,抬起头,北斗映着烛光闪闪发光的眼眸和瘦弱的身体上遍布的伤痕撞入树的眼中,心脏猛地抽了一下,脑海里不知为何闪现过一只瘦小黑猫的画面。仅仅一瞬而已没让他太过在意,当下北斗依旧牢牢抓着他,凄惨的样子看起来实在惹人鼻酸,他伸手摸了摸北斗的脸,安慰道:“你是在告诉我你叫HOKUTO吗?我知道了,我叫田中树。我不会走的,咱们先把澡洗了吧?”北斗本能地拿脸颊蹭蹭树温暖的掌心,眼泪再次无征兆地涌出,眼前和主人长得一模一样的少年,连名字都是他熟悉的“树”,让他恍惚:主人是不是从没离开?树轻轻擦去他的眼泪,牵着他的手,把他带进浴桶,细心地一寸寸帮着洗净了北斗身上的污迹。
洗好澡出来,田中夫人已经准备好了饭菜,招呼儿子和少年快来吃晚饭。两人走近了夫人不由得感叹,这孩子长得真好看啊,自家儿子站在旁边像个瘦猴子,不满地埋怨:“树,你给我多吃点,一天天的就知道疯玩也不好好吃饭,每天听先生跟我说你多调皮……”“母亲!等等,这孩子刚刚告诉我他叫北斗,我这就带他去吃饭,今天我吃两碗!”树打断准备教育他的夫人,拉着北斗一溜烟跑去桌边坐下,把筷子塞给北斗就开始假装沉浸在美味的饭菜里。夫人见儿子不准备听自己念,叹口气,摇摇头回自己房间去了,走前嘱咐佣人要监督他们好好吃饭。北斗看着树吃得香,学着他的样子使着筷子夹菜,始终用不好,看得树忍俊不禁,好心地给他夹了些菜,又一点点教他怎么拿筷子,北斗学得也快,这顿饭花了些时间,两个孩子却吃得很是高兴。
4.
树搓搓眼睛,真讨厌啊,醒来之后就得面对要去账房学管账,要是能睡过去就好了……叹口气,无奈接受事实地起床,径直推门走向隔壁的北斗的房间。自他十四岁那年与北斗相遇,两人就好像亲生的兄弟一般亲密无间,从没有过一次争执或不愉快,父母亲将北斗收作养子,视如己出,还供他上学,从一个连话都不会说的半大孩子教育成田中家的顶梁柱之一,见北斗从无二心地对待树,又聪慧过人,他们已经决定要将田中家正式托付给自己和北斗,所以近日都要抓紧教他们打理家中大事小情,好让他们夫妇早日出去云游。
“北斗~你起来了吗?怎么今天不叫我啊?”拖着步子走到北斗床前,半是撒娇半是埋怨地喊着北斗,拨开床帐,看到北斗还在睡梦中,他起了捉弄的心思,伸手挠北斗痒,北斗闷哼一声,转过头来瞪着他,拍掉在他身上作乱的手,将人拉进怀里禁锢住,两个人嘻嘻哈哈地打闹了一会儿,树感觉到背后被硬物顶住,赶紧挣脱出北斗的怀抱,站起身来,脸上不自然地泛起一丝红晕,装着整理了下自己的衣服,掩盖住自己也精神抖擞的小兄弟,轻咳两声,“快起来,父亲他们应该已经在账房那边等我们了,再晚点又要挨骂。”扔下话赶紧逃回房里换衣服。
不是他不想多温存会儿,和北斗早就互通情意,连父母亲都拗不过这骄纵多年的独生子,默许了他们的关系,血气方刚的男孩子们该做的都做了个遍,是要再这么玩下去今早绝对不能准时出现,真的会被父亲骂得狗血淋头,这些事还是等到晚上慢慢来吧……
5.
苦斗一天,树的脑子都快被账房先生骂傻了,再看看北斗,得心应手的样子让父亲都连连点头,夸他有灵性,免不了又是一顿数落自己,他坐在饭菜前长叹一口气,这老两口还是赶紧出去玩别在家待着了,不是骂他就是说他,有北斗处理不就好了吗!北斗听他叹气,左手捂住嘴轻笑,右手却不停,给他夹着菜督促他好好吃饭。树比起之前的主人树更多了些少年气,更加活泼可爱,可根本上两个树几乎一样的脾性让北斗最初有些感慨,这世界还会有这么相似的两人吗?他们一同长大的岁月里,两个树的样子彻底重叠,北斗也在学习怎样当一个人的时候无法自拔地爱上了树,对于一只根本不知道所谓“社会秩序”的小猫来说,爱上朝夕相处却是同性的树就像他原本的猫生里可能会爱上路边的小母猫一样自然。而树从来也是个自由的灵魂,最重要的是,放眼整个房总也不会再有比北斗更好看、更懂他、更聪明、更可爱的女孩了。两个少年人就像磁石的两端,牢牢被对方吸引,一旦贴上就再也不会分开。
两人吃过晚饭和父母亲道过晚安后便回到了各自房间,说是分开的房间,其实中间已经被改造过,一屏障子而已,拉开两个房间即贯通为一间。对坐在被炉里,树细细地剥着橘络,听着北斗絮絮叨叨地教他今天白天被账房先生教了4次都没学会的算法,哪儿还看得出当年刚来家里一个字都说不出的样子?他有点不忿地剥了一大块橘子塞到正喋喋不休的人嘴里,说出自己的心声:“那之后北斗帮我算不就好了,非要学吗……”北斗嚼着甜蜜的橘瓣,含混不清地回答:“我当然可以帮树算啊,可是你要是不学会的话明天账房先生问你还得说你不是吗?我们就好好学一下嘛以后有我……唔……”
树再也不想听这人好看的嘴里一直念着他不爱听的话,干脆起身堵住。北斗稳稳搂住树的肩膀,顺势被压倒在叠敷上,蜜橘味的吻随着屋内温暖的温度蔓延着浪漫的橘皮香气转移到北斗的脖颈,树的手顺着动作中有些散开的领子摸了下去,凉凉的指尖坏心眼地勾了下北斗的乳尖,有些刺激的温度让北斗哼出声。拨开已半敞开的领子,树轻轻柔柔地向下吻去。唇瓣包裹着北斗挺立的乳首,舌尖围着它画着圈圈,两边乳头都被他玩弄着,酥麻的感触一直窜到尾骨,北斗不自觉地抖了一下。
“你好像猫。”树没头没尾地说了句,又继续动作,不知何时他已经将北斗的腰带解开,吻不曾停,沿着爱人的骨骼和皮肤轻啄,来到高高耸立的柱体。先是碰了碰被透明体液湿润顶端,又碰了碰温度略高的柱身,舌头从下至上,一下又一下,细致地舔舐着。北斗用手背堵住自己的嘴,还是没能阻止轻吟泄出,爱人总是很能轻易地摆弄自己的身体反应。将北斗的性器品尝了个遍,树无声地用口腔整个包裹住柱体,北斗忍不住哼出声,温暖潮湿的快乐缓解了身后被树手指一点点探索的不适。“湿湿的……”树含着自己的下身还要调笑他沐浴时悄悄做的准备工作让北斗有些难堪,像报复似的伸手按住树的头,稍用力地送了两下腰,呛得树咳嗽起来。他吐出口中的硬物,方才喉头被刺激到的呛咳让他的眼里浅浅含上一汪泪水,烛光下嘴角拉出的银丝看得北斗涨疼得难过,他翻身压住树,吻住了树的唇,自己的味道在两人的口中混合着刚才的橘子味,两人都粗重地喘息起来。
“可我今天想上你,可以吗?树……”伏在树的耳边,改变主意的北斗用膝盖分开了树的双腿,发疼的性器抵在树的入口,浅浅的刺戳,树圈住北斗的脖子,湿润的眼睛眨了眨,提出交换条件:“夜还长,平等交换也不是不行,待会儿……嗯……”话还没说完,北斗的手指已经沾好羊脂突袭了他的后穴。慢慢地扩张着,树也感受到体内小点被不断撩拨的快感,泄露着快乐的音符。
自己的分身换下手指,北斗温柔地推进。“哈……慢点……”许久没有被北斗攻入的城池适应力却极高,直到北斗连根没入,两人都呻吟出声,一模一样的频率和长度让他们相视而笑,北斗笑着吻上树,缓慢却深地动作起来。他的吻和抽插的频度好似春风拥抱,树舒服地享受着爱人的服务,看着他额间汗闪着细碎的光,心和身体都被填得满满的,有一种天地在此刻毁灭他也能一直与北斗的灵魂纠缠着笑着走向覆灭的感觉。北斗看他看自己看得认真,向他笑了笑,露出犬牙,那表情活脱脱一只吃饱的猫,树再次不经意地说:“北斗你好像一只猫,好漂亮。”再次听到这话的北斗顿了顿,没有回答,我确实是猫,你没说错……但若是你知道我并非人类,会如何对我?与妖物耳鬓厮磨可会让你感到害怕?那时你还会笑着看着我的双眼说你爱我吗?他默默发力,开始迅猛地撞击,越来越强的力道撞得树生疼,但性事至此,树正需要的就是又快又有力的冲击,全身心地投入欢愉,在北斗卖力的动作之下,两人很快便同时到达了高潮。“啊!”北斗猛地抽出分身,把两人的性器放在一起,快速地撸动几下,两股白液同时发射,喷得两人的胸膛都黏糊糊的。
树大口喘着气,高潮带来的短暂眩晕让他有点懵,北斗顺势躺在他的臂弯,手就搭在两人喷发的液体上,拿手蘸取着在他身上写着什么。他摸摸北斗发烫的脸,拇指摩挲着北斗的唇,没想到冷不丁被北斗咬了一口。“嘶!”他吃痛地收回手,看着指头上清晰的牙印,并不生气,反倒是侧过身来,托起北斗的脸,看着他的眼睛问:“怎么了?我让你上了还要被你咬一口,有什么不开心的吗?”北斗眼神却并不和他相汇,摇摇头,心事重重的样子。树亲亲北斗的额头,只当他欲求不满的爱人在等待他的入侵,将人翻了个面,让北斗屁股高高翘起,俯趴在地上,手指在后穴上轻扫,看着穴口难耐地收缩,忍不住凑上前轻轻吻了一下,随后手指就轻车熟路地开拓起来。
边玩弄后穴,边感叹今天的北斗异常乖顺,树的下体也再次恢复了精神。在北斗背上落下点点吻痕,撤出手指,肉器抵住入口,轻声征询北斗的同意。北斗闷闷地“嗯”了一声便不再多言语,树得到首肯就长驱直入,浅浅退出一点复又深入秘境,如此往复,搞得北斗哼哼唧唧地回应起来。就着姿势把人拉起来,两人都跪坐在席上,下体紧紧贴在一起。双手固定住北斗的纤腰,朝下按着,而下半身从下往上发力,重重地冲进爱人最深处。北斗清亮的声音不再隐藏,顺应树的动作嗯嗯啊啊地叫了起来,一手朝后环住树的腰,一手抚慰前方落空的性器,还主动压下屁股配合树的频率扭动腰肢。本就好听的音色婉转性感,此时随着动作喘息波动,更添几分淫乱的色彩,听得树大为满足,用更加快速的抽插回应今晚格外热情的北斗。
北斗这姿势维持得有些艰难,体力不支地朝前趴下,树的性器滑了出来。他再次高高翘起屁股,回头看着树,嘴唇微张,喘着粗气诱惑爱人回到自己体内:“……哈……进来……树……想要……哈……”意乱情迷时北斗总是特别忠实地顺应本能,这点是树与他的床笫之事中最最欲罢不能的一点,毫不迟疑地塞回北斗的后面,两人都忍不住叫出声。一秒空闲都不给,立马开始快速抽插,插得北斗媚声连连,他就快要再次登顶。
“啊……好快……嗯……我不行了树……好想射……”北斗难受地扭动起来,他在用动作央求树帮他,在最后关头他最喜欢的就是树握住它帮他到达顶峰,比他自己迎着树的冲击寂寞地自渎快乐千倍。树明知北斗的喜好,今夜却想好好玩弄下贪心的恋人,既然让他先上了自己先爽了,那总该有些代价交换的。他不但不帮北斗,还下了禁令:“等会儿……我要等会儿才会碰它,你也不许碰……北斗……再陪我玩会儿……嗯……”把北斗的手拉起来放在他自己的屁股上,迫使他做出用手更加张开穴口的动作。北斗顺从地用手扒着自己的臀肉,此时顾不得面子,只要能让他顺利高潮,在爱人面前丢点脸也不算什么。看到北斗乖顺的样子,树心里那股温暖的满足感再次包裹住他浑身,这是他唯一的爱人,是他会刻在灵魂里的人,有再过十年、百年也不会动摇的决心,北斗的身体、北斗的灵魂、北斗的一切都是那么惹人疼爱……他忍不住手握住前方北斗孤零零的性器快速套弄着,随着他的动作北斗高高扬起头,破碎的呻吟昭示声音的主人逼近极限。终于北斗再次将精液一股股洒向叠间,后穴紧紧地箍着树在他体内作乱的凶器。还不等他有片刻喘息的机会,树被这紧致的穴肉夹得实在难受,克制不住疯狂地冲刺起来,高潮后的穴内根本承受不住如此高频的动作,北斗又难受又爽,呻吟变了调,最后竟难耐地啜泣起来。听见隐约的哭声,树更兴奋不已,狠狠抽动数下,最后把自己深深地送入北斗体内,就这样扣着北斗的腰射了出来。
两人再支持不住,双双趴下来,还好树瘦弱的身体没多大负担,就这样插在北斗体内趴在他身上,手环住身下人的肩颈,亲昵地蹭着他的肩头。北斗累极了,没多余力气,但其实他很喜欢树射完还把性器留在他体内,让余韵留存得更久一些,他总觉得这样能更真切地感受树的体温和爱,所以纵容树就这样趴着不动弹,直到彻底变软从内穴滑落为止。
退出北斗身体后,树蠕动着趴到北斗旁边,静静端详着闭着眼休息的北斗的脸,用手指描绘着他挺拔的鼻梁。“北斗,为什么你这么好看呢?”自言自语般发问,撑起身子凑到北斗脸旁,闭眼在脸颊落下虔诚的轻吻。树睁开眼时,和北斗的眼神撞了个正着,那对总是闪着光彩的杏眼此刻氲满眼泪,树一下慌了,赶紧把人扶起来抱住。“怎么了北斗?是我把你弄疼了吗?对不起……”再次和北斗对视,用指腹拭去泪珠,树歉疚地问他,可北斗垂下眸子只是摇头,什么也不说。捧住北斗的脸,嘴唇轻触他的眼,咸的眼泪渗进嘴里,有些苦涩,不知道自己哪儿做错了的树心都揪起来,自责玩得狠了害爱人落泪,不断道歉,北斗也只是摇头,许久才说出一句“不是你的错……树,我不疼。”北斗抬头,一双眼哭得肿了,回吻上树的唇瓣,与他交换互相的气息。吻了良久,两人才分开,北斗沉声问道:“我爱你,树,你呢?你爱我吗?”“我当然爱你了,你是我最爱的人啊北斗,怎么今天突然这样……”树一点迟疑也没有立刻回答, “无论我是什么……人,你都爱我吗?”问出这句话时,北斗眼底是化不开的悲伤,浓重得光看一眼都觉得喘不过气。树虽然疑惑为何北斗问这样奇怪的问题,还是点头:“你是北斗,我当然爱你,不论你是什么人我都爱你,因为你的灵魂是北斗啊。”
“那如果我不是人呢?”温柔如水的语句让北斗恍惚着吐露真实,就在这浓情蜜意的今夜坦白吧,即便是树给出他不愿面对的答案也好,还能怀揣着今夜真切体会过的爱意……他已经不能承受今后万一哪天暴露正体,那时树会是怎样惊诧、可怖的眼神。“什么不是人……?你说什么傻话呢?”树还当他说笑,轻笑出声,他的北斗怎会如此可爱。却见一阵白烟,面前的爱人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只黑猫,左爪上有着点点白斑,静静蹲坐在树的面前,凝视着他。
—TBC—
1.
树看着面前的黑猫,眼中全是震惊和不解。北斗见他呆若木鸡的样子,心一点点沉下去,果然还是他猜的那样。一人一猫对峙着,北斗再受不了这窒息的氛围,干脆转身跳出窗外不见了。树见他转身时立刻回魂,顾不得可能吵醒父母冲到窗边大喊:“北斗!回来!北斗!”见并无回应,他压低声音自顾自说了起来,就像很笃定北斗其实并未走远一般:“北斗我并不怕你啊,快回来,外面好冷,你最怕冷了。窗开着我也好冷……”语毕,墙角探出一个黑黑的小脑袋,若不是眼睛反射月光都极难辨认清他的身影。树看到小小的猫头歪着看着他,那黢黑的小脸并不看不真切却让他觉得透露出满满的委屈,忍不住笑了,张开双臂作出迎接的姿势,黑猫才迟疑着慢悠悠走过来,轻巧地跳上窗台,并不理会赤身裸体有些滑稽的树,慢吞吞走到被两人搞得乱糟糟的被炉旁坐下,亮闪闪的眼睛看着无奈关上窗搓搓手臂的树向他走来。
树随手扯来衣服披上,蹲在黑猫面前,试探地伸手碰碰他的脑袋,见北斗并不躲闪,放心大胆地摸了起来。“好软啊,好奇妙,你竟然是猫……那北斗你是不是活了好多年了?”黑猫点点头,头朝上一拱,小小的猫舌在树的掌心舔了舔,树痒得缩了下,嗤嗤笑起来,“别闹,好痒……”伸手将猫抱进自己怀里,北斗顺从地趴在他的腿上任他抚摸,舒服地呼噜起来。树有一搭没一搭地挠着猫脑袋,自言自语讲起了多年来的梦境:“其实啊,在我见你第一天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就想到过猫,正好还就是黑猫,自那之后,我约摸每年都要梦到一两次,梦里的我好像就是黑猫的主人,它陪着我走街串巷,和我同塌而眠,偶尔一起看星星,平静祥和。就在你刚刚幻化成猫时我就发现了,你和梦里那只猫左爪都有一样花纹,所以我特别惊讶。”说着他把猫爪子抬起来看了看,确实是一模一样。北斗努力扭转头想望向他,但被抓着爪子不能保持平衡的样子可爱极了,树笑着捏捏他柔软的小肉垫,又把猫举起来和自己平视。“你的出现是不是和这梦有关?我前世难道是你的主人?”北斗睁着圆眼看着他点点头又摇摇头,“你也不知道?”见北斗垂下眼帘,他将北斗像平时一样拥抱的姿势抱进怀里,温柔得摸着柔顺的背毛说:“没关系的,前世的故事也没那么重要,我喜欢北斗,所以只要你在我身边就好,人型的北斗就很可爱了,猫猫北斗更可爱,竟然能拥有两种样子的北斗,我很幸运。”
“哧——”轻微的一声气音,白烟瞬时蒸腾,身上一沉,北斗再次同样赤条条地出现,幼儿般双腿分开跨坐在树的大腿上,被他牢牢抱在怀里的姿势。不知道是因为情真意切的表白还是对现在姿势的羞涩,北斗脸上挂上可疑的红晕,意欲挣扎着站起来,树却丝毫不松劲,将人牢牢锁在怀抱里。他把头埋在北斗的颈窝,轻嗅他身上好闻的香气,温热的鼻息和过分紧贴的肌肤让北斗有些躁动,更加努力想挣脱,一来二去两人的武器都再次战备,树这才放松些力道,仍把人圈住的姿势对视了一眼,看北斗羞赧的表情,抬头向可爱的恋人索取,如愿交换到一个浅浅的亲吻,再次开口:“北斗,我很爱你,我知道你也是。”对于树的自信,北斗一点辙都没有,因为他说的正是事实。点点头,北斗也终于开口:“嗯……”顺势把人放倒,就着骑在身上的姿势,趴下来轻啄树的双唇,用语言和行动一同表达对树的回答,“还想要……树……”
夜……还足够长……
2.
田中家的旦那和夫人一走就是两年,前几日收到书信,他们终于舍得回来看看家里两个好儿子,算时间差不多今天就该到家了,北斗和树带着管家一起亲自去近日刚开张的点心铺瞧瞧,说是京都那边的老铺。雪风吹得人不住发抖,来买的人却还是络绎不绝,两人并不顾忌旁人眼光牵着手走进店内认真挑选上了。前些年就一直有说亲的人登门,那时候田中家父母知道两个孩子的事,也不好和外人直说,只道是二人还未有继承家业的资格,暂不考虑。自从老两口出门游山玩水彻底不再过问家里的大事小情,再来提亲的人都不被告知理由只客客气气请出去,加之两人出双入对形影不离的样子大家看在眼中,久而久之便田中家两位正当婚配的少爷早已私定终身的流言也传遍,干脆他俩也不再遮掩,大大方方迎着或惊讶或嫌恶的眼光过着自己的二人世界。
店内陈设精致,点心种类琳琅满目,确实有不少是精巧程度超过当地的菓子店许多,只是价格也相应地比其他家贵上不少。不过临近新年,很多家庭也狠狠心来这家购入一些平日绝不会选择的精致糕点,小小犒劳下家人,所以店内热闹非常。北斗比树更爱吃甜食些,兴致勃勃地转来转去地挑选。他在一款用茶制作的点心前停下了脚步。按理说京都的菓子店一般都会用京都的茶来做,而这款点心宣传的木牌上明明白白写着“使用静岡茶制作”。北斗有些恍惚,毫不犹豫地让管家多拿了一倍与其他的点心的量。外形不太相似,也不知道味道是否还是当年的那样?树好奇地看着选了如此多同一款点心,心里默默记下北斗的口味,以后可以常常来买给他吃。
回到家里,北斗刚洗完手就迫不及待地拆开纸包,拿了一块放进嘴里,茶香顿时充盈口中,相比其他菓子淡一些的甜味和模糊记忆重叠,正好树也过来,温柔的目光与他的相接,好像浪潮般涌来的回忆让北斗眼睛都有些雾气,赶紧眨了两下,又拿起一块喂给树。树听话地吃下,对食物不太挑拣不如说没什么兴趣的他也不住点头,北斗的品味果然很好。“好吃,但待会儿要吃饭了,现在先别吃了,乖。”之前也多多少少听北斗讲过一些可能是他前世的故事,对北斗从那时起就总带点饲主的责任心,当然管太多的时候偶尔也会闹脾气,那时候的北斗最为可爱。不过今天的北斗心情很好,说什么就做什么,点点头拍去手上的碎屑真的不准备再吃,让他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北斗的头,黑亮的头发如绢丝般顺滑,圆圆的眼里带着满足的笑意。
从袖子里掏了个小袋子,拉起北斗的手放在他手心。北斗不解地问他这是什么,树神神秘秘地让他自己打开看看。北斗一倒,一串叮叮当当的银色链子赫然躺在自己手中。树伸手拿起来,把链子慎重地戴在北斗左手手腕上。他举起来迎着灯光仔细端详,每环上都有一个小小的银片,只有一片稍微大一点,上面刻着一个可爱的猫爪印。察觉到树的小心思,北斗乐了,炫耀似的举给他看。见北斗开心的样子,树也心情大好,抓住手,在手背落下一吻:“北斗。今后我们便不再分离,当你出门,有我送别,当我归家,有你迎接,好吗?”北斗点点头:“好,好……永远不要分离。”
3.
父母亲果然在晚间回到家中,四人开开心心吃了一顿团圆饭,边小酌边聊着路上的趣闻轶事,北斗心里被温暖和复杂的心绪填满。他本来是只野猫,生下来太过弱小,同一窝小崽抢奶吃都抢不过,最后在快断奶时母猫被惊逃亡,几个兄弟有的被妈妈带走,有的自己不知道跑哪儿躲着,只有自己孤零零留下,四处找食也找不到,差点夭折之时遇到主人,有了家。但这短短数年后便再次颠沛流离的日子,让他即使成为人类永生也不能抹去阴影。而再与树重逢、生活,被田中家接纳,如今真正有了一个完整的家,是他从不敢想的。一旦再想到树的生命也有尽头,还是忍不住难过,只不过他和树都默契地不提,非要为迟早迎来的结局破坏当下珍贵的快乐实在不是他们风格。今天树送给他自己偷偷跑去亲手打造的手链,感动之余,难免还是又想到这事。有什么办法能让他们生生世世都能在一起吗?他不怕无尽的岁月,只怕这岁月里没有树。难道要等到和老神仙的百年之约期限?那时树可能已经不在了……看他表情有些忧愁,树握住他的手,手链清脆的碰撞音让北斗回神,他看着树清亮的眼眸,换上笑容,不该让他担心的。
聊到深夜,实在大家都困顿不已,才回到房间,两人都有些醉了,在床榻温存一会儿便都昏昏睡去。
“啊!”“救……命……”“……”叮叮咣咣的声音和有人呼救的惨叫混杂,同时还伴有浓烟的气味让北斗惊醒,同一时分树也醒来,惊慌地对视一眼,看到窗外透出熊熊火光,赶紧朝外跑,一开门眼前的景象让两人呆愣在原地:满地的鲜血,没了动静的佣人和管家倒在血泊之中,而父母住的主卧房火光冲天,能看见几乎烧成空架的房屋摇摇欲坠,而父亲母亲则躺在离他们不远的地上,浑身是血地挣扎。他们冲上前去,将二老抱在怀中,母亲冰凉的手抓住树的手,只说出一个“逃”字,便无力地滑落下去,父亲看到母亲逝去,眼泪不断冲刷着脸上的血,对着北斗说:“树……北斗……快跑……”片刻间也没了呼吸。眼睁睁看着父母相继在自己面前离世,刚才还幸福欢笑的家中已成血海,又即将被火海吞灭,田中树撕心裂肺地长啸一声,悲怆的声音划破长空,紧紧抱住父母的遗体哀嚎起来。
北斗此时也伤心欲绝,同时自责不已:平日有点响动都立刻警醒的自己今夜醉酒睡得如此昏沉,害二老和家中所有人落得如此下场,悔恨几乎要将他压垮,但他没忘记父母亲弥留之际最后的话语是让他们逃,代表危险还在身边,他不能再让树有任何闪失,只能强行拖着挣扎着不愿离去的树逃离田中家,往后山的方向逃去。
二人一刻也不敢停歇,往山林深处跑,但无奈酒还没醒,伤心过度的树躺倒在地大口喘息着,眼泪止不住地流,几乎让他窒息。北斗抱着无力支撑自己的树无声地抚摸着他的背试图让他平复下来,渐渐地,黑夜里只剩下他们的喘息和啜泣在林间回荡。树喃喃自语:“一定是藤岛那个小人……一定是……”近日西边战事吃紧,他们田中家作为藩中有力的后援一定程度上支撑着战局的胜面,而敌方的走狗藤岛家一直想找机会削弱他们的力量好在自己主人面前邀功,明枪暗箭来了不少,都被两人一一化解,没想到眼见颓势还想着最后咬人两口的恶狗下了死手,意图将田中家灭门。树眼睛红得几乎要滴出鲜血,双拳紧握,恨不得立刻手刃敌人,北斗紧紧抱住他让他冷静。他们现如今只有两人,如何对抗疯狂的末路狂徒?只能忍着痛苦伺机复仇。田中树也知道这些道理,硬生生把嘴唇咬出巨大伤口,狠狠地啐了一口血,拳头一遍遍砸向地面,在北斗的怀中强迫自己平复心绪。最后两人起身找了个山洞,勉强休息了一会儿,等到天蒙蒙亮下山,去往临藩亲戚府中投靠。
4.
这一个月,树每日除了必要的饮食和极短的睡眠,其余时间不是在练习武艺就是在召集人马策划,早一刻也好,他必须尽快亲手为父母报仇。北斗陪着他,忙前跑后,二人依然形影不离,他们已经是彼此唯一的亲人了。看着树日渐憔悴,北斗也不好过,心疼爱人也恨自己为何没有更多能力替他复仇,两人在这一个月内精神和身体都到达了极限。
终于,这天他们决定要实施计划,一路人马悄悄潜入藤岛家所在藩中,伺机行动。夜幕降临,树和北斗带头,准备潜入藤岛家,直接摸入几个主要房间将他们通通暗杀,谁料此时一队军马直接闯入,见人便格杀勿论,砍瓜切菜般直奔他们的目标。树着急地要冲出去,想率先报弑亲之仇,北斗担心他的安危将他拦下,两人第一次发生了争执,最后北斗还是没拦住,树冲了进去。不过他来得还是太晚,瞬时间藤岛家上下已被杀了个精光,无一人生还。这时才看清这些勇猛的人正是受田中家关照的将士们,在这个月里他们捷报频传,一路攻入敌藩腹地,终于在今天,彻底拿下敌军阵营后,果断地转头前来为被灭门的田中家报了血仇。见他们以为已葬身火海的田中家少爷还活着,将军激动得扶住他,感叹还好他们还活着,还能重振家族。田中树看着一地的尸首,心里却空唠唠的。他这一个月煞费心思,只为了这一个目标活着,如今大仇得报,却不是经他之手,只觉得天旋地转,浑身的劲都被抽走,瘫在地上,涕泪横流。北斗赶紧跑上前去托起他的身子,没成想田中树一口鲜血喷出,直挺挺地晕了过去。众人大惊失色,赶紧将他送入医馆,寻来大夫。诊治后大夫连连摇头,说他早就心神耗损,强弩之末,如今这口撑着他的气一松,便已是弥留。
北斗闻言,跪坐在地发愣,他怎么敢相信?他今世的爱人竟然又是要早早离他而去?他与树才约定了再也不分离怎么就突然……不行,不行,他不能眼看着树离开,他必须做点什么!立即雇下车马,他要带着树回静岡,回到那座山里,去找老神仙,他一定有办法的!
一路劳顿,昼夜不停地赶路,他为了保存体力,实在撑不住时便化为猫型,窝在昏迷不醒的树怀中,静静听着他的心跳,小憩一会又起来与车夫轮换驾马,硬生生将时间缩短到三分之一。上山便是他独自背着树一步一步前行,本就很瘦的树现在在他背上好像纸片,风一吹就将飘散远处。可老神仙能在哪儿呢?北斗不知,这么多年他也不过只见过两面,还都是老头自己出现,走投无路回到山里却不知道怎么才能见到他的北斗只能呼喊,希望能被听见。可偏偏不遂他愿,带着树走了两天,也没见到一个人影。眼看着带的食物已经要见底,树的脸色也愈发惨白,连水也灌不进去了,绝望涌上心头,北斗哭着跪在地上,用尽力气央求着神仙现身,直到彻底发不出任何声音。
夜晚,背着气息都快探不着的树,北斗发现走到当年他曾呆的山洞,停下来歇脚。静岡的山中下雪的时候少,但还是十分寒冷,他不能再让树待在露天。生了一堆火,摸着几乎已经没有脉搏的手,北斗落下眼泪,他知道的,也许他的树撑不过去了……他一遍一遍地摩挲着树的脸、手、脚,让他靠近火堆,试图让他温暖一些,可怎么都热不起来。
“孩子,你回来了。”募地出现的苍老声音让北斗猛地回头,是老神仙!他连滚带爬地扑到老者脚边,嘶哑着喉咙乞求他:“老神仙,您救救树吧……救救他……”老者慈爱地摸了摸北斗的头,却给了他残酷的答案:“我救不了他,他是凡人。”“为什么!!您不是当年连我一只猫都能变做人吗?!为什么救他做不到!!!我求求您了……救救他吧……”北斗不停地拜着老者,不敢接受这个现实。老者叹口气,蹲下来握住北斗的手,温和地陈述:“命数我无法改变,孩子,他注定了生生世世都只能是人,而你,是你的命数让你成为妖,我只是顺应天命,帮助你而已。”北斗已经在说不出话,泪汪汪地看着他,一时失语,命数,多么可笑,他的命数就是成为一个什么都不会的妖?就是要在无尽的时间里不断失去所有吗?那他何苦还留着这条命?“你还记得我曾交代你百年内找到如何使用你不死生命的用途吗?如今你已与你的主人再度过了一世,你现在有答案了吗?”北斗摇摇头,他不想找了,如果永生是这样痛苦,他不必再找了。
“北……北斗……”耳边却忽然传来树的声音,他转头一看,本已昏迷数日的树此刻正虚弱地呼唤着他的名字。北斗冲过去将树的头轻轻托起,放在自己的腿上,温柔地用气声回答:“我在,树,我在这,你别担心。”树想抬手,却抬不高,北斗见状赶紧抓住他的手,感受到树努力握他的力度,眼泪啪嗒啪嗒滴落在衣襟。树的手指摩挲着自己亲手给北斗制作的手链,勉强地笑了笑,仿佛要将他刻在眼底般望向他,低低地跟北斗诉说最后的道别:“之前我不该和你怄气,你想保护我……我知道……北斗,我大概是……要死了……但我想你好好活着……你要活着……找到我咳咳咳……我还没……和你待够……咳……我爱你……来世、再来世…………………北斗……此世终焉……亦……与君同往………………”脱力的手滑落在地面,躯体的主人永远长眠,北斗颤抖着触碰树的面颊,轻轻呼唤他的名,却再也得不到回应。肝肠寸断中,北斗吻向树,说过千遍爱意的唇,看过万遍星光的眼,时刻带着温柔笑容的脸庞……虔诚又决绝。
北斗吻毕,抬头看着老神仙,眼中只有决心:“我想好了,我决定要寻找田中树的轮回转生,生生世世我都要找到他,陪着他,我无尽的生命只属于他。”老神仙始终和蔼地看着他,点点头,“我知道了。那么,作为没有办法拯救他性命的赔罪,我将取出他灵魂中的一部分嵌入你的灵魂,当你们靠近时,它能指引你如今世这般顺利找到他,让你们二人情意相通,可好?”北斗毫不犹豫地点头,“但这过程会很痛苦,你可做好准备了?”痛苦?还能有比眼睁睁失去所爱更痛苦的事吗?只要经历一点痛楚就能永生永世和爱人在一起,他甘之如饴。再次重重地点头,丝毫没有迟疑。见他如此果断,老者也不再多说,来到两人面前,手抬起动作,闭眼默念片刻,伸手一指,只见田中树额间飘起一个白色光点,轻柔地朝着北斗的左手飞去,落在那银色手链上,一点一点融入北斗的皮肤。就在消失的那一刹那,剧痛从手腕放射到全身,那疼痛好似千万把刀同时插在北斗的身体上,他已经发不出音的喉咙收缩,无声呐喊着。感觉身体都快要被四分五裂一般,让他再也没办法维持人型,咻地一下回到猫身的样子,瘫软在地上失去了意识。而他的左爪上白色斑点开始变化,有更多的白毛一点点浮上来,最后定格成为了一个环状花纹便不再变换,由于疼痛不自觉抽搐的黑猫也终于停下,静静地躺着。老者再次默念咒语,田中树的身体便化作无数的光点慢慢腾空,飞向山洞外,消失在空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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吵吵嚷嚷的孩子们逐渐离开,北斗打扫一番道场后准备将大门关上。那日老神仙将树的灵魂植入他体内后致使他晕倒,他醒来树和老神仙都不见踪影,等到能再次化形时已过去了些日子,他回到房总,见当日大火后的田中家废墟已被藩主重建,里面却已成为寺庙,供奉着牌位,也没暴露自己身份,隐入林中。发现现在他可以任意改变自己外貌的年龄后,换了个地方,与萍水相逢的唐手师范相识,想到之前都没有能力保护好树,便拜入他的门下,成为松村家最得意的门生。除去师范,北斗从不与人深交,而师范一生无子,临终前将毕生所学尽数托付于北斗,北斗便正式袭了师范的姓氏。加之在此地也生活得足够久,该离开继续去寻找树了,就带着师范的遗愿四处辗转,所到之处都以松村名义创办唐手道场,平静低调地度过一些年月,再换个地方。如此往复,竟迎来时代的迭代。
“师范……”有人在北斗背后叫着他,回头一看,是森本慎太郎,他来到江户后收下的第一批孩子,跟着他学习了5年,如今半大毛孩子也长成了和他差不多高的翩翩少年。他擦擦手,微笑着问他:“怎么了慎太郎?还不回家吗?”慎太郎扭捏着不肯直说,却要拉着他往外走,两人来到道场背后的墙根处,赫然躺着一只黄色长毛猫,不过那毛发乱糟糟的,看起来活像块抹布。“师范,您能不能替我照看下这只猫咪?昨天我和隔壁平野在山上打猎时不小心伤到它了,也没什么大碍,就是猎物掉下来时砸到它,腿有点瘸,我让大夫看了,说是皮外伤。本来打算带回家养,可它说什么也不愿让我碰,一靠近就对我龇牙咧嘴,还抓我……”说罢慎太郎把袖子撸上去,小臂上道道红痕可怖,无奈地叹气,“我要是不管他良心过不去,可我回家跟母亲说,她坚决反对我养猫,平野家也养不了,实在是不知道该找谁,只能来拜托您……”年轻的师范生得好看,性格又好,总是温温柔柔的,除了出拳踢腿的时候很疼,这样好的人应该能答应自己吧……看慎太郎睁着大眼睛扑闪扑闪地写满乞求,北斗向黄猫靠近,不顾慎太郎着急地喊他当心。他蹲在猫旁边,感受到有种类似的气息,伸手摸了摸它的头,黄猫睁开眼,懒洋洋地瞥他一下,又闭上,它可不是受伤了难受的,只是懒得动,还烦北斗扰它清梦,大尾巴不耐烦地闪了两下。北斗转过头,答应了慎太郎,让他先回家,他会照顾好猫的。见这猫不像对自己那般剑拔弩张,慎太郎心里奇怪,不过好歹它是有了着落,有些失落地回家去了。
慎太郎刚走,北斗点点猫咪的头:“起来吧,他走了,跟我回去洗个澡。”一阵白烟飘散,猫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个金色长发的年轻男人,一袭白衣下的皮肤更白皙透亮,瘦削的下巴,纤瘦的体型,一双黑白分明的桃花眼懒散地看着北斗,女相的五官配上上挑的眉添了些英气。“看来我遇到同类了。走吧,给我搞点好吃的,我饿了。”语气说不上傲慢,就是有点骄纵的自来熟。北斗并不在意,领着他回到道场。
2.
洗完澡出来,北斗已准备了一些饭菜,青年径直坐下,睁大眼,看来平平无奇的家常菜肴香气扑鼻,忍不住抓起筷子尝了一口,合他胃口到令他震惊,瞪着眼望向北斗,直率地发表上感想:“看不出来,你做饭这么好吃啊!我很久没吃到这么好吃的饭菜了!这边人类做的菜又咸又怪,实在折磨。”边说边吃,见北斗坐在桌边并不动筷,大喇喇地说:“你不吃吗?那我努努力也可以吃完的。”北斗点点头,示意他可以尽情地吃,觉得好笑,这人长得漂亮,说话动作却都像小孩一样,倒也不招人烦。
酒足饭饱,摸着圆滚滚地肚皮,青年问起北斗:“你叫什么啊?在这生活很久了吗?年龄多大啦?对了我叫京本大我,居无定所,到处流浪,至于年龄嘛……”他站起来凑近北斗的脸,仔仔细细打量一番,挑着眉毛说:“大概是比你大点的。”北斗站起来收拾碗筷,一一回答了京本的问题,就回厨房洗碗去了。“那以后我就叫你北斗咯!”京本在他身后喊着。
收拾妥当出来,看京本依然懒洋洋地侧躺在叠敷上,北斗也坐了过去。两人简单地聊了下过往,北斗才知道原来京本只能算他半个同类,因为京本的父亲就是猫妖,大我生下来自然就带着妖的血统,京本父亲秉承着家族的传统,让他成年后就自己出门去历练,从此不再过问他的事,和人类少爷过着一样生活的大我在妖龄成年后一下没了去处,原本还高兴总算自由了,却被生活琐事的麻烦程度所困,人型的外貌又过分招摇总有人来招惹,干脆变回猫“云游四方”。这次被慎太郎的猎物砸中也是因为他在树下睡觉压根没注意到从天而降的野鸡,给他砸个够呛,看到人类少年急匆匆跑来的样子气急败坏地给他狠狠来了几下。可他坚持要给自己“交代”实在是太打扰他睡觉了,越看越烦,就跑到道场后面躲着,没想到慎太郎一路追着他不说还误打误撞找了个同类来“照顾”他,捡个便宜登堂入室,还混到长期吃喝,京本少爷这时候反而有点感谢慎太郎了。不过他和北斗说了,自己这脸实在容易招事,以后他也准备以猫的面目示人,北斗应承下来,这空荡荡的道场添点热闹气息也不错。对于自己的往事,北斗却是三缄其口,猫妖少爷要是知道自己的故事不知会作何反应?多半也是嘲笑戏弄,不说也罢,何况也不知道树在哪儿……
3.
慎太郎拉着表哥的衣袖往前跑,迫不及待要给他炫耀一下自己的猫咪。昨天托付给师范的黄猫梳洗一番后毛又长又蓬,脸蛋标致可爱,大概是他见过最漂亮的猫了,而且今天还很温顺地让他摸,慎太郎心花怒放,实在高兴,下课回到家发现数年未见的表哥来家里玩,更是开心,硬要拉他出来给他“看个好东西”。
跑回道场见并未关门,慎太郎还是礼貌地叫了叫门,得到师范允许后才代表哥进入屋内。看到大我——哦对师范说这是给猫取的名字——就坐在窗边的矮桌上打盹,招呼表哥快过去看看。北斗从厨房出来就看到两人一猫就这样蹲在窗边,他的手突然刺痛起来,手中盘子一下打翻在了地上。听见这边动静的两人转过头来,看到那熟悉的脸,北斗松了口气笑了,老神仙没骗他,这么多年一直没有动静的灵魂碎片在他们重逢时真的会有感应。
树站起来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师范您好,我是慎太郎的表哥田中树,最近留宿在他家,今日和弟弟一起冒昧打扰了。”眼前的人年纪轻轻已经做了师范,让树十分佩服。他这次来舅舅森本家就是为了学母亲家传的纺织技术和管理,之后要回去将技术融合于田中家的吴服产业。他虽然不是长子,可家里几位兄弟各有志向,一致不愿固守着家中传统,只有树愿意主动做个合格的继承人。北斗克制住立刻冲上前去拥抱住他的欲望,也回个礼让他们玩,不必在意太多。树却还是叫上慎一起来帮北斗处理地上的污迹,两人手不小心碰到时树觉得自己的心脏好像抽了一下,即便他飞快地收回戴着手套的手并小心翼翼地不让两人再有多余的接触,而那一瞬即逝的感觉虽短却深,在树的心里重重落下一笔。
收拾好残局,北斗重新做了些菜端出来,让两个少年干脆留下来一起吃饭,慎太郎以前经常下课后在北斗这吃饭,高兴告诉树一定要一起吃一次,因为师范做的饭实在太好吃。看着转世的树还是那么瘦,吃个饭这盘戳戳那盘夹一点点的样子,北斗神游天外,回想起他们经历的种种,这一世,一定……一定要让他平安健康地度过……可他连吃饭也不曾取下的手套实在太过突兀,北斗不由得皱起眉头。
“……师范……师范?”慎太郎伸手在北斗面前晃晃,还从没见过师范如此心不在焉的样子,担心是自己打扰到他,吃好饭便提出要回家。恋恋不舍地和依旧不让他靠近的大我道了个别,和树一起离开了道场, 离开前,树回头瞥到北斗,总觉得他其实没有表情的脸上好像带着一丝熟悉。
“喂北斗,这人谁啊?看你眼神不太对劲的样子。”大我踢踢踏踏地走去厨房,端来属于他那份饭菜,边吃边问,“你认识他吗?”北斗心情复杂地沉默着,默默收拾着桌子。树就这样突然出现在眼前,高兴欣喜是当然,但想到要装作陌生人再和他相识相知……哪怕有灵魂碎片的加持还是令他头痛不已,加上刚才也不好探听一个刚见面的人为何一直戴着手套,满肚子的疑问没得解答,也没心思和大我讲太多。大我看他这样,也不再多嘴,眼珠一转,吃完饭就往外跑。北斗张嘴想问去哪儿,猫影已经消失在夜色中。
再次出现已经过去好一会儿,北斗都洗漱妥当准备睡觉,大我风风火火冲进他房间,吧一个瓶子“咣当”砸在他桌上。北斗吃惊地看着他,再看看瓶子:“……哪儿来的?”京本少爷骄傲地一梗脖子,“我买的!”“你哪儿有钱啊不是你爹都不管你了?”“…………”“偷的?”北斗眉毛一挑,京本瞪大双眼,气愤地大叫:“把我当什么了!本少爷怎么可能偷!都说是买的!别问了,快来陪我喝酒!”看他白皙的脸气得都红扑扑,应该真是冤枉他了,给他道了个歉,又开口:“我……不喝酒的,你喝吧,我坐这陪你。”大我见他态度坚定,自己悻悻地喝了两杯,吵着说没意思,强迫今天北斗必须跟他喝两杯。实在是拗不过小少爷,北斗苦着脸喝了一杯,没想到这么多年都不喝酒了,本来就弱的酒量倒退为零,而且京本不知道买的什么酒,入口清爽,下肚不一会却让他昏昏沉沉,把看笑话的大我赶回房间后他就沉沉睡了过去。
4.
田中树做了个梦,梦里有个人环抱着他,身上有着好闻的木质香气。这姿势并不能看见那人长什么样子,只觉得他在耳边轻轻低语,语句也听不清,树却自动默认一定是甜蜜爱语。他们就将下巴放在彼此的肩上,云朵环绕着他俩,似乎在天上漂浮又好像在温暖的水流中浸着,天地间再无别的事物。那人的心脏咚咚,和树的节奏几乎同步,手温柔地拂过树的发梢,又游移在他的后背,不带情欲色彩,只教树觉得无比安心。
从什么时候开始呢?他变得不能和除去父母以外的人接触,刚开始还只是觉得心里难受,不想让人碰到,不停洗刷被碰到的肌肤,逐渐演变成只要是人触碰过他的地方,便会奇痒难耐,忍不住会去抓挠,直到皮肤被抓破,渗出血丝也不能解除。这怪病家人也曾带他访遍名医,始终不见一点起色,只能尽量避免出门,避免碰到别人,终日戴着手套生活。而父母生怕孩子久而久之不能正常接触人类会变得乖僻,也有建议他要不要养只宠物,毕竟除了人,树都能正常碰触。树回绝了,他不觉得这样的他能照顾好另一个生命,何况生来他好像情感缺失一般,除了和亲人们相处亲密些,朋友也不多,患上怪病后更是仅仅留下几个算得上关系好不对他有异色的,至于父母担心过的他再也不能实现娶妻生子的遗憾,本人倒是没太大感觉,反正也有哥哥弟弟们在,他们会替自己完成所谓血脉传承。
但其实树好渴望有人能抱抱他,病情起起伏伏这些年,有时候隔着衣服碰到的部分都会不适,而这梦里的拥抱,那样舒适,那样放松,那样令人着迷,他早就如死水般的心里竟也泛起一丝丝波纹。就这样被他抱着,即将迎来清晨的阳光时,那人松开了手,半跪在树的面前,又牵起了树的手,在手背深深地、虔诚地印下一个亲吻,他抬起头来,白色的雾气模糊了他的面容,只有那双漂亮的眼睛带着笑意看着他,嘴边看不太真切,好像是有一颗痣,牵着树的左手手腕上有银色光芒闪烁。
睁开眼,阳光璨璨,照着树的脸,热泪划过眼角,掉进发丝里消失不见。
5.
被门外咣咣砸门的京本吵醒,北斗按着隐隐作痛的眉心,叹口气,认命地起身给饿得抗议的少爷做午饭。这才第三天,他已经有些疲惫,少爷流浪这么久倒也一点不耽误他很会使唤人的臭毛病,可每每北斗想说“你给我适可而止”时,看到这张漂亮的脸又默默吞下苦涩,实在很令人无法对他发难……算了……只能盼着少爷什么时候呆腻了或者找到饲主——或者说下一任仆人——才能结束这样的日子吧。
今天的菜色是烤青花鱼和青花鱼味增汤化开的山药汁盖饭,连腌菜都是北斗亲自腌制的,腌制过的黄瓜有别于新鲜黄瓜多汁的爽脆,是有点嚼头的脆感,恰好的盐分让裹着浓郁山药汁的米饭更加香甜,大我发出幸福地感叹,这样简单的和食就能这么满足他刁钻的胃口,虽然不是很想承认,还挺感谢慎太郎那没头没脑的一枪,给他砸到个好去处。
两人吃过饭,北斗便准备开门迎接下午来上课的孩子们,一开门却看到他日思夜想的人就在门前徘徊,听到开门的声音,猛地转过身来,呆呆地盯着北斗出神。
“咳……午安田中少爷,怎么了?”按捺住怦怦狂跳的心脏,装作平静地询问。田中树也回过神来,搓搓鼻尖,讪笑一声,告诉北斗他来的目的:“午安松村师范,突然叨扰抱歉,我是受慎太郎之托来的,他……他今天身体不舒服,想托我帮他请个假。”“慎太郎还好吗?他怎么了?”北斗一听有些担心,这孩子一贯皮实,之前大雪天来上课也穿着学校的制服,连大衣围巾都没有,不过多年的相处下来北斗也不再大惊小怪。这次生病不知道有多严重才会托他的表哥来帮他告假?田中树摇摇头,犹豫地说出实情:“其实……这小子在装病…… 长话短说就是他想借病把猫接回家养。”
……这也太短了……掐头去尾省中间的,养猫和装病的逻辑实在是让北斗更加困惑不已,他让了让身子,比了下手势:“这我着实是没有听懂,如果田中少爷方便的话,咱们里面详谈?”其实详谈是其次,恋人突然出现要抓住一切机会和他交流一下拉进距离才是北斗当下首要任务,借宿的树也说不准什么时候就走了呢?北斗却不知,在开门那时看清他的脸的树只觉得脑中似有闪电穿过,那双眼……那颗痣……分明就是他梦里看不清容貌却相拥的对象,他这一比划手,叮当作响的手链更是在树的心中炸下一道惊雷,更让树确定是他。虽然只是梦境,可这些年再也没接触过人类肌肤的树好像被蛊惑一般,心中总有个声音告诉自己,要试试,是他的话……说不定可以……
1.
北斗让来上课的孩子们先自己换道服,他领着树进了旁边的茶室。端来两杯茶,两人坐下,树有点尴尬地搓搓鼻子,向他仔细解释“装病”的缘由:“慎昨天回家后再次和我舅母提了养猫的事,她依旧不答应,母子俩还闹得不太开心,慎就想他妈妈平时其实很宠他,如果这次他要是说自己因为不让他养猫就气得生病了,舅母会不会松口。可这孩子哪都好,身体更是好上加好,一晚上说病就病她肯定不信,就把窗打开吹了一夜冷风,硬是冻出来鼻涕,再演了下不舒服的程度,舅母虽然心里也清楚慎肯定是在耍手段,但毕竟是她最疼的末子,舍不得他这么折腾自己,还是任他去了。”北斗一直盯着树的手套,边听边思索为何树手套一直没摘下,听到慎太郎硬吹一夜风,眼睛都瞪大了,这孩子还真是了不得,京本对他一点不亲近,都能为了接他回去养这么拼命,看来确实很喜欢京本。可不知道他是不是少爷心思养来玩玩?还得问问京本的意见才好。“今天他和舅母一谈妥马上就来找我说这事,我很严肃地问过他,是否能明白如果接回大我去养,他就得为它的一切负责,不可以任何理由抛弃它,还要自己用心照顾。他那认真的样子有些打动我,加上小时候他就是个颇有责任心的孩子,所以我才答应下来帮他走一趟。”树停下来,明亮的眼睛看着北斗,仿佛写着期待。北斗见少年模样的树用着得体老成的语言却如此清澈纯粹的目光,点了点头,让他暂且在茶室等等,他要去找京本,带过来让它自己决定要不要跟树走。
这边北斗和大我溜进后院,大我化作人形,北斗将前因后果和他讲完,大我摸着下巴不做声,眼睛转来转去地似乎在认真思考。想了好久好久,久得北斗差点都以为他在神游,大我才开口:“去,也不是不行,但是我还有个要求。”北斗见这位小少爷有要放自己一个清静的意思,心中窃喜,认真倾听他接下来的话,“我要常回来吃饭。”北斗怎么也没想到居然是这个要求,有些不解:“他们家家境不错,应该有手艺不错的厨子在……”“不要!肯定没你做得好吃,而且我在他家只能吃难吃的猫饭,想着都不开心……”大我用力摇了几下头,看他满是嫌弃的表情,北斗轻轻笑了下,答应下来,正好,等他回来还可以顺便告诉一下他树的动态。两人一拍即合,就此缔结下以饭代酬的“监控契约”。
北斗再次打开茶室的门,怀中抱着温顺乖巧的金黄猫咪,阳光正洒在他肩上,逆光下的脸表情柔和,和梦里那人的角度并不相同,但让树更添几分把握:果真是他,那微微上翘的唇线与唇边痣,完全与梦中人重合。“喏,那它就交给你们了。”北斗示意树抱住京本,树有些迟疑,虽然他觉得和松村师范接触一定不会出现让他恐惧的症状,但他还是本能地害怕。北斗见他没有动作神色有异,轻轻叫了声田中少爷,树心一横,干脆地伸手接过大我,还特地放大动作幅度,在收回手时让北斗的手指掠过他的手臂露出的一小块肌肤。
与北斗道别后,树忐忑地走在回森本家的路上,照以前的经验,症状发作要在接触后20分钟左右,那时候他应该也刚好到,若是真有问题还来得及去拿带来的药膏缓解疼痛。没想到直到他把大我带到慎太郎房间,和他简单交代了些今天的情况再回自己房间也没有一点要发症的样子。树的心脏跳得更快了,他猜中了,他终于有可以触碰的人了……取下手套,看着光洁无损的皮肤,喜悦和感慨涌上心头,他忍不住扑进被子里,快乐地打上几个滚,稍作休息后重新带上手套,去到舅舅的工坊开始今天的学习。舅舅看着平素沉稳得不像只比慎太郎大三岁的外甥今天格外有干劲的模样,也十分高兴,自从这孩子得病以来他听姐姐说过很多,大多都是些令人垂泪或遗憾的情况,这次来这边要待不短的时日,怕他在自己家过得不开心,特意叮嘱了慎太郎要好好照顾表哥,和切勿刻意回避或询问他怪病的事。没想到才几天这孩子不但与正常人无异还表现得分外上进努力,回头也可以告知姐姐,让姐姐也放心些。又想起自家两个儿子,摇摇头,得回家敲打下,让他们学学表哥,等学上完了就该来准备接手家里的事,到时可别一点都不如树聪颖好学就行。
2.
转眼间一个月已经过去,大我总是趁着慎太郎和树都不在家的午间偷溜出来找北斗蹭饭,同时带来第一手的田中资讯。一来二去北斗也将他们的往事说了个七七八八,当听到他轻描淡写地讲述怎样两次与爱侣死别时,京本陷入了沉默。从来潇洒自由的他也曾有过一些与人类的露水情缘,却没想过人类和他们妖之间若有感情会是什么样子,更无法想象北斗仅为了追寻这一人踪迹选择成为妖,孤独地度过长久的岁月只为相逢再别离,再寻再分离,如此往复本该多么痛苦?可北斗提到每个他和树相处的小事总是笑得满足,那笑容冲击着他内心,如此纯净的灵魂和孤注一掷的勇气让大我钦佩。而关于树为什么手套不离身则是毫无进展。
“咚咚咚……”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断二人,听叫门的声音是慎太郎,北斗赶紧去应门,还不忘提醒京本变回原形。“师范!您有没有见到大我?我今天提前下学回家发现它不在,满处找都找不到,所以来问问您……”慎太郎满头大汗焦急地问北斗,身后站着用手给他扇风不住安慰他的树,北斗点点头,笑着侧身让他们进来,边走边宽慰慎太郎:“别着急,它今天确实跑到我这来了,刚来,我还想怎么回事,准备等你下午来上课时再问你呢。”听到大我并没乱跑,慎太郎长舒一口气,这几天好不容易大我愿意亲近他点,正得意呢,生怕它就这样不告而别。走进茶室看到大我正懒懒趴在暖桌上,慎太郎大喜过望,跑过去一把抱住猫咪,亲昵地用下巴蹭蹭它的头顶,京本嫌弃他一身臭汗喵喵直叫被北斗听懂,没忍住扑哧一声乐了出来。
站在旁边的树看着他明晃晃的小犬牙衬得他的脸多了几分幼态,不再是那个有距离感的松村师范,有些出神。自从上次确认即使松村师范碰触他也并不会发病以来他便得空就来接慎太郎,看着他好看的脸总会有种忍不住想和他亲近的感觉,但苦于没有其他的接点让他也没有机会与师范相处多些时间,正有些愁,今天回来便听到慎太郎着急地满院子乱窜找猫,心里一动,提出会不会是大我回道场那边玩去了,当做碰碰运气两人直奔道场,没想到还真在,这下慎太郎找到猫,他见到师范,皆大欢喜。
而这边除了听大我讲和接慎太郎以外北斗也正发愁怎么才能和树增添互动之时,意外被他们撞破京本偷溜的事成了个好由头,干脆留下两人,美其名曰慎太郎辛苦找猫到中午,正值饭点不如大家在这吃个便饭,下午直接开始练习,也省得他再跑一趟,猫留在道场他也能放心训练。慎太郎自然是求之不得,剩下树不消说,达到了增加了解师范的机会,北斗也达成目的,一顿饭三人吃得开开心心,畅聊欢笑。只有京本大我愤愤地卧在暖桌上看着本该属于自己的午饭被北斗又加了些菜,变成他们三人口中加强版佳肴,而他只有一头森本慎太郎的臭汗,气得他喵地一声,冲下来对着慎太郎就是毫不留情的一爪。被挠了的慎太郎痛呼一声,委屈地蹲下来看着似乎很生气的大我,不知怎么是好。北斗对大我生气的原因了然与胸,拍拍慎太郎的肩膀说:“没事,它大概就是看我们吃饭饿了,你们先吃,我带它也去吃点东西。”说罢将猫直接抱走,到了厨房赶紧把留下来给他的那份饭菜端出来,让京本安心吃,说他马上回去稳住那两人不让他们再打扰他吃饭。看北斗闪身出去的背影,和他堂堂少爷要坐在这破厨房里躲着人吃饭的愤懑让他狠狠地又记了慎太郎两笔,想让本少爷和你亲近些?做梦去吧!
3.
打那以后,北斗干脆让慎太郎每次上课时都带上京本,冠以“他也喜欢让大我来玩,上课时放他这也能让慎太郎放心”的名头,还特地嘱咐他,如果表哥有空想来玩也可以,这边的由头则是“你表哥就和你最熟,他一个人在家说不定也不自在,来这还可以和你一起练习唐手强身健体,不至于继续这么瘦弱”,慎太郎感叹师范真真是个顶好的人,考虑周全善良大气,在他心目中高大的形象已经仅次于父亲。传话给树,树除了感动师范如此贴心以外,也暗自喜悦他们能多多见面,若真是练唐手,他的身体也许会好一些。而京本来了总会被北斗带到他的房间,变着花样给他做好吃的,同时他们三人则在别间屋子用餐,再也不用委屈被抢饭吃和没个像样地方吃饭。森本家旦那后来知道这事,多年来信任的师范一向善良,但他费心费力对待两个孩子甚至没提多加学费餐费,看着两个孩子每天乐呵呵的样子,学习都更勤奋有效率,便登门亲自道谢,感谢师范的照顾,还主动提高了学费的标准。就这样,三人一猫的日子都添上了些欢乐的色彩,逐渐熟络起来时迎来了樱花季。
这天下课,慎太郎抱着大我笑嘻嘻地约北斗:“师范,明天我们一起去赏花吧?今年的樱花开得比往年都好。”北斗思索一下,明日是道场定休,他也没什么需要处理的事项,就点点头答应了,若无其事地带了一句:“听说今年赏花有人提可以搞个宠物亲睦会,要带上大我吗?”“当然啦!按这时间大我可能要发情了,把它带上去看看有没有相中的别家小猫,给它也找个伴。”大我听了鼻子里嗤笑一声,笑话,别把我和那些凡猫放一起,他们可配不上我,还有我才不会发情!轻轻在慎太郎手上咬了一口以示不满。慎太郎拍拍它的头,高兴地和它说:“大我很开心吗?最近都没有挠我,刚刚这是在对我撒娇吧!真可爱啊~”大我翻了个白眼,懒得和他计较。北斗又顺势问道:“那树呢?”作为师范他已可以直呼树的名字,而树依旧和慎太郎一样叫他师范。这几天纺织那边很忙,已经好几日没见到树的北斗有些想念他,慎太郎点点头:“就是表哥让我约师范的,他说师范辛苦了,趁着赏花我们俩该招待师范,大家都好好放松一下。”听到居然是树要邀请他,北斗心跳都加快,虽然老神仙说灵魂碎片会引导他们,可这一世他们接触的时间颇少,一直没什么进展让北斗也不由得有些急躁。而这恰巧的赏花说不定就是让他们距离拉近的好机会!克制住兴奋的心情,跟慎太郎闲扯几句,送学生们都回去后,他开开心心地泡了个澡,精心挑选了衣服,像回到第一次和树约会一般紧张兴奋,竟到半夜才睡着。
第二天一大早,慎太郎和树就来到道场前,敲响了门。他们特地拒绝了父亲说要带上管家和佣人的提议,仅雇了车,想让师范可以真正放松地和他们一起玩一天,不想搞太大阵仗。开门来见到北斗,师范精心打理过的发型和他好看的笑容,隐隐约约飘来好闻的淡香,乍暖还寒的晨雾中本来觉得还有些犯困的树一下就精神了,树羞赧一笑,和他打了个招呼:“师范早。”北斗点点头:“今天就不要叫我师范了,你们也不用那么拘谨,叫我北斗吧。”“好,北斗君。”时隔数年听到这把熟悉嗓音再唤他的名,北斗悄悄在袖子里用力抠住自己手心。太久了……树……
“北斗君!”非常不合时宜地响起慎太郎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澎湃汹涌,北斗笑着点头回应一声,安慰自己还有的是时间,和他们一起上了车。大我窝在它专属的垫子上呼呼大睡,慎太郎则坐在他旁边,后上车的树和北斗自然就坐在他们的对侧,一行朝着山间前进。
慎太郎眉飞色舞地一会儿介绍着这个月盛开的品种和目的地的特色,一会儿又讲着塾里的趣事,对面两人认真地听他说,时不时回应下,一路欢声笑语。忽然车猛烈地一颠,几乎人都要腾空,睡得正香的大我被甩到地板上摔了个七荤八素,顾不得自己的窘样,慎太郎赶紧爬起来去抱大我。树则是直接被甩起来,但被眼疾手快的北斗一把抓住手臂捞进怀里,两人瞬时间贴近,树惊吓之余望向北斗,他的脸近在咫尺,两人的鼻息在彼此至近距离交换,树的脸飞快地红了。北斗本能地搂住人之后被突然拉进的距离搞蒙,看着爱人的脸一下子红透的样子,心脏止不住欢快地高鸣,一时也忘了放开手。两人抱到慎太郎确认好大我没什么问题爬起来,即将要看到他们僵持了过于长时间的姿势前一秒分开,恢复了正常的坐姿。慎太郎问完他俩确定没有受伤,又伸头出去关心驾车的老伯,神色不太自然的两人多亏车内昏暗,也没被注意,只偷偷触碰着刚接触过的皮肤,各自怀揣着一颗仿佛丧失调节功能的心脏,扑通扑通地抵达了目的地。
怀抱一猫的慎太郎带着两人兴奋地走街串巷,根据亲睦会的地点周边,特地错开只有广阔花林人群密集的胜地而来到附近山里的小镇,除了人少,能更自由地被漫天的樱花包围,还能享受傍晚的露天温泉,慎太郎非常认真地规划了行程。一路吃吃喝喝,有说有笑。下午到了亲睦会那边的花海,除了慎太郎被闹脾气的大我小挠了几道红痕,树的手臂果真一点问题都没有。平常练习时他仍带着手套,由于教他的动作也很基础,意外地不会和师范……不,北斗有什么皮肤上的接触,今天路上的小状况给了他结结实实测试一次的机会,看到结果如他所想,树高兴得超乎自己想象,旋即他回过神,为什么会这么无法言喻地开心呢?他从没对任何人有过这种感觉……诗文他学过不少,自然也清楚这不是普通的仰慕,可北斗是男人,自己这份感情……刚刚高昂的心绪又猛然坠落,情窦初开的少年初次体会到了什么是文章里讲的如坠冰窟。
见大我根本对任何一只小母猫都没兴趣还跟他龇牙咧嘴的样子,慎太郎无奈地带着其他两人玩了会儿,大家都觉得有些无聊的时候便出发来到了今天旅程的终点——温泉旅馆。此间旅馆坐落在小镇深处,平时相对安静的店内最近生意也相当火爆,若不是早前表哥和他提这事时先下手为强订好了房间,现在他们可只能苦哈哈地赶夜路回家了。定下的房间内有一个独立的露天温泉,北斗内心痒痒,正想说问问要不要一起泡时被慎太郎直接拖着去了外面说要去买点酒和小菜回来。
慎太郎离开房间稍远了些才面带歉意地告诉北斗:“抱歉北斗君,因为一些原因,我哥他需要自己一个人泡,待会儿他泡好了我们再回去,辛苦你了,本来说犒劳你……”北斗摇摇头,这他没关系,但大家都是男人,照理说是没有太多避讳的,联想到树从不离手的手套,和总是和所有人都保持一定物理距离的情况,他皱了皱眉头,这谜团已经困扰他太久,犹豫再三还是问出口:“这问题可能不礼貌,但我想知道你哥哥是因为什么……需要和人保持距离?”知道北斗不可能有恶意,慎太郎叹了口气,下意识地摸了摸在他怀里睡得香甜的大我的脑袋,说先去买东西,待会儿找个地方坐下来跟他慢慢讲。
二人采买完毕,拣了个空位置坐下,慎太郎将他知道的表哥的病和这些年他遭过的罪通通讲给了北斗,北斗越听表情越凝重,怪病缠身的树多年来受过太多磨难,哪怕后来解决办法能让他尽量避免发病,可他也才十几岁,始终是独自一人承受这些痛苦……好像有刀在北斗心脏上翻绞,他烦躁地挠了挠头。突然!他想到在车上,那个突如其来的颠簸,当时他抓住树的时候……好像……好像是碰到他皮肤了!!北斗拔腿就跑,不顾那么多“砰”地一下拉开门,看到正巧刚泡完的树正在系腰带,他冲上前去,压下条件反射要拉住树的手,声音颤抖着:“树……你……你没事吧?”树疑惑地看着他,又见他不断打量自己露出来的皮肤,发觉自己衣服没整理好的样子被他看到了,脸有点红。不过看到紧接着冲进房间一手抱猫一手提东西气喘吁吁地似乎很抱歉地看着他的慎太郎,大概理解是怎么回事了。他笑眯眯地看着北斗,把袖子撩起来给他看:“是说碰到我的事吗?没事哦。”见树身上真的没有任何新伤,北斗放下了心,但纤瘦的手臂上还是留下了被抓挠过的旧痕,北斗实在说不出“太好了”,盯着那些深深浅浅的白痕,眼里全是复杂的情绪。树以为他不信,主动抓起来他的手,放在自己的手臂上,惹得慎太郎惊呼,但见树神色轻松,方才还没搞清楚发生什么的慎太郎此时也被震惊了:哥哥竟然可以直接碰到人了!接下来的事更是惊掉他的下巴,北斗居然抱住哥哥了!!不但慎太郎被吓到,树也被吓到了。这个拥抱,和他在梦里那个,一模一样。
惊觉自己失态的北斗赶紧松开手,他涨红了脸不知道该说什么,讷讷地小声说了句抱歉。大脑没控制住他的身体,就擅自抱住了树,他试图辩解,好像说什么都解释不了这一连串奇怪的举动,只得低下头尴尬地站在原地。“谢谢你,北斗君。”耳边传来的确实是树向他道谢,他惊讶地抬头,却看到树眼里已经集满眼泪,一眨便止不住地滚落下来。那个只有数秒的拥抱对他来说,是十年来没再体会过的滋味,温暖得像春日的阳光包裹着他被冰封住的躯壳,仅仅一瞬间便瓦解了寒冰,露出他鲜活的脆弱的心。树委屈地越哭越凶,最后嚎啕大哭起来,哭得眼泪鼻涕都混作一团,北斗心脏和手腕上的碎片都在抽痛,不再克制自己汹涌的爱意,他伸手紧紧地箍住了这个几乎和他一般高的,拥抱过无数次的,转世后也同样纤细身体,手抚摸着他圆润的后脑勺,柔声细语道:“没关系的树,哭出来就好了,树……辛苦你了……树……”越说越哽咽,最后两人竟相拥而泣。
至于慎太郎,在他目击到两人第一次拥抱时,就被挣脱他逃跑的大我引到外面去,追着它一路小跑,最后跑进了公共浴池,脚一滑落入池中。看着池边洋洋得意的小猫,落汤鸡慎太郎叹口气,这个坏蛋猫……算了,也好,一时半会儿房间他大抵是回不去了,在这边先泡完再说吧。
4.
后面的故事,大家也能猜到,赏花之行后两人迅速升温,借着去道场的名义谈起了恋爱,慎太郎抱着猫当挡箭牌。一年后,当树出师要回家时,他的母亲安然病逝,在处理完事务后依照母亲遗愿,把田中吴服的大梁挑了起来。
时值幕末,明治维新,一切动荡不安,北斗索性收起了道场前往房总,为确保树平安。好在他们田中家本分守纪,也还未强大到被觊觎的程度,算是难得平稳地度过了战乱期。朝代更替,他们也顺应时代,结合传统工艺,制作吴服同时也制作西式洋服,逐渐打响了名声,连东京——彼时还称江户现已改名迁都——的森本家都一起联合,产业逐渐扩大,直到由下代当家也就是这代当家的侄女接手时规模在关东已属顶尖。而田中家本铺的附近有一间松村道场,附近的人都知道道场主人与田中家当家是一对恋人,他们数十年来形影不离,时常能看到二人出没在千叶——也就是曾经的房总——各处,直到二人年老似乎都没有听说过他俩有过情变或嫌隙。看不惯他们的人很多,可总会被更爱戴他们的当地人讽刺嘲弄,田中家大力修办学校,捐赠衣物给穷困人家,道场收留流浪儿,教他们自保送他们上学,有天赋的尽力培养为师范,帮助其独立。更不要说其他更小的,做的好事何其多,难道这帮看不惯的人能做更有利于民的事?
明治末期,二人消失了踪影,据说隐居山林,什么时候离世已不可考,但他们留下的田中家和松村道场则长久地留了下来,依旧照着他们当年那样,福泽一方。